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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医专访丨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励峰 光辉岁月

2021年03月17日 8941人阅读 返回文章列表

文章转载自:晔问仁医 原创 唐晔

人 物 介 绍

励峰,主任医师,医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心血管外科主任。在大血管外科、冠脉外科、瓣膜外科和先心病方面都有深厚的功底。善于吸收国内外最先进的手术理论和方法,并有开拓性工作。在上海市胸科医院率先开展了应用乳内动脉和桡动脉的搭桥手术,也率先开展了瓣膜手术中的射频消融手术和房间隔缺损、室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的外科微创封堵手术。在六院陆续开展了超声引导下左心耳封堵等手术。其中室间隔缺损的外科封堵手术在世界上和国内都是属于开创性工作。

采访笔记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我们这距上一次坐在一起聊天,已经时隔五年,我记得五年前那天,我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是,你2015年的打算是什么。

我不记得他的回答了,因为我当时被他桌上一尊小小的地藏王菩萨的铜像吸引住了。菩萨的杖头,挂着一枚心脏模型。如今,这尊佛像依然端端正正立在他的办公桌上。所不同的是,当年窄小的工位,如今换成了标准的科主任办公室。

“地狱不空,我不成佛,菩萨是行大慈大愿。我想,如果一部经书,是一把手术刀,那么,所有创伤都将被抚平。”他说道。

“五年前,刚到六院,把心外科担子挑起来,如今的科室并不算大,但建制齐备,流程规范,几乎所有心外科手术都能做,并且还有超声引导下的介入手术这样的创新。”

与五年前相比,他似乎更稳健,岁月磨掉了一些锋利的棱角之余,也给了他冷静的思考。

“手术一定要安全,要规避手术陷阱,这些陷阱,往往隐藏在做过无数次的,认为万无一失的思维盲区,每个病人都有不同的特性,绝不是铁板一块,成了流水线的操作。一旦忘乎所以,危险就悄然逼近了。”

这几年,他是快乐的,手术每年百分之四十增长,很多医院回绝的疑难重症,兜兜转转到了他手里,于是披挂上阵,提刀杀敌,如有神助。

“比如,救治过好些例患心脏病的孕妇,母子平安,当产妇把孩子让我抱抱,往我怀里塞巧克力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要被融化了。”

比起五年前,他似乎更愿意聊聊生活,他的情怀,还有爱好。“现在每周都会去老家宁波会诊,所以,陪陪父母,留连在那里的博物馆,读了许多吴越春秋的历史,看了许多曾经埋在地底下,被血与火封存的千古名剑,春秋时代的铸剑工艺真的无与伦比,出土的时候,寒光袭人,毫无锈蚀,锋刃如新,犹能断发。没办法,我对冷兵器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

他饶有兴致地说着名剑,我也饶有兴致地听。“相传昔黄帝伐蚩尤,陈兵于越,掘深百丈,犹未及泉,惟见火光如星。地中多丹,炼石为铜,铜色青而利。山草木皆劲利,土亦刚而精。采精金铸造八口神剑,名曰: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 他说得陶醉,我听得入神。

我知道,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分明也想握有一口名剑,这口剑,以之划水,水开而不合;以之指月,月为之倒转,飞鸟一掠而过,碰到剑刃,一斩而断;夜晚出行佩戴此剑,可以震慑住魑魅魍魉。

“有了名剑,还要有御剑的能力,最高境界是什么呢,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与无影灯下的惊心动魄,是何其的相似。”他悠悠地感慨道。

口述实录

1、我们是医生,不是开刀匠

唐晔:励主任,您好,一别五年,请问您和五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励峰:谢谢,从外表来看,我其实变化不大。要说工作,这几年还是取得一些进步的。记得2015年,你采访我的时候,我刚从胸科医院调到六院,换了一个环境,对未来是未知的、不安的,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心外科能不能从我手里搞出点名堂。

六院心外的历史较早,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开始了,但是搞了五六十年,进展并不大,原因何在?我心里是没底的。而且,我也是第一次挑这个担子,做科室主任——统筹规划、建立流程、招兵买马、如何让年轻医生成长,这些问题以前是不用我考虑的。同时,有了行政职务,各种学习、会议、管理、检查等工作,科主任都必须亲力亲为,非常繁忙,但是不管怎样,面前即使是一座山,也要翻过去。

唐晔:现在过了五年,您在科室最初的目标是否实现呢?

励峰:我想,在科室建设方面已经初步达到最初的设想,有这样几个标志。

第一,手术量有了巨大的提升。我刚来的时候,心外的手术几乎已经停滞,第一年手术量就超过了100台,后来每年都以40%的增长率增长。2018年手术量有300余例,住院有七八百例,这与之前相比是不容易的,毕竟主刀医生现在仍然只有我一人(笑)。

第二,手术病种是让我自豪的。虽然我们的手术量并不大,但能开展的手术病种相当全面,不亚于任何一家同行科室。比如,我们有心脏内外科合作进行房颤消融,能把成功率提高20%;又比如超声引导下的介入手术,超声引导下的介入,是全绿色的介入,病人和医生都不用“吃光”(x线辐射),这种手术在上海我是最先倡导者之一,也是国际上最早开展的一批医生。在我们的手术中,瓣膜占到一半左右,大血管占三分之一,还有心脏搭桥、左心耳封堵、介入等,以及二三尖瓣、先心病、主动脉夹层等全面微创化的手术,病种齐全。

第三,手术进一步规范化。所有的治疗,要从一个学科的角度考虑,所有病人都有一个评估体系,手术从哪里入路,整个流程都需要术前讨论,目的就是提高安全性。其实,这和驾驶飞机一样,所有繁琐的检验是为了保证飞行安全。此外,手术不是做完就算了的,还要后续随访,观察手术的效果。我们是医生,而不是开刀匠。

唐晔:您在科室建设方面,还有什么目标没有实现呢?

励峰:可能主要是心脏的内外科整合还没有完成。运用多学科、多技能,给病人选择最合适、安全、有效的方法,是我们的初心,但是,整合的路怎么走?全世界都在探索,最终会是什么状态,每个医生究竟要掌握多少技能才能达到这样的目标,怎样才能合作组成一个新的团队,这是全上海乃至全世界都在考虑的问题。

唐晔:那么,您在团队建设和人才培养上有什么进展呢?

励峰:这五年我们科室培养了五位住院医生,加上我,形成了一个八人的小组,他们已经能够很好地帮助我。年轻医生机会都很多,我也尽力言传身教,他们操作的技巧、对疾病的判断、对问题的分析,都长进很快。当然,关心年轻医生,不光是技术,还有生活。医生也有家庭,也有个人生活,我要全方位考虑这些,尽量爱护他们,一起创造科室的正能量。

2、柳刀在手,谨慎在心

唐晔:这五年,您对医学的人文价值观有没有改变呢?

励峰:还是不忘初心。是医生,本职就是治病救人,但是这句话在践行中,会碰到很多问题。说个故事吧。上个月有一个26岁的甘肃来沪打工的小伙子住院,他得了主动脉夹层。主动脉夹层手术的死亡率高达10%-15%,而且手术的费用很高,但那个晚上,他只交了很少的一部分钱,我们就给他做手术了。

为什么呢?第一,我们对手术有高度自信;第二,命在旦夕,主动脉夹层每过一个小时死亡率就会2%、3%地往上涨。如果我们不救的话,人就没了。现在这个小伙子已经出院了,剩余的医疗费用也通过水滴筹、借款等渠道陆陆续续补上了。我说这个故事是想表达,有时候不管有多大压力,或者有多少不理解,在生命面前,都可以放下,脑子里想到的只是两个字:救人。

唐晔:您现在的病人的分布是怎样的,他们认可您的原因是什么?

励峰:外地病人占了一半以上。有的是慕名而来,更多的是熟人和老病人介绍。病人认可我的原因,第一是我手术相对很安全。说句题外话,有一种手术安全险,不论什么原因术中死亡,保险公司会理赔一定费用(不包括医疗差错)。就我们科室,保险公司和病人签的理赔比例是1︰100——说明我们对手术的安全是有信心的;

我比较擅长解决疑难杂症,相对比较全面。比如,一个孕妇突然要做心脏手术,而且母子都要平安;比如,很多医院拒收的、综合性大医院的感染科重症病人需要手术,我都会接收下来,只是准备和考虑的时间会相对长一点,处理起来更谨慎一点;

我善于沟通。手术之前,会深入浅出地把疾病情况向病人和家属说明,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

唐晔:您现在对手术有怎样的思考和体会呢?

励峰:每一台都是奔着成功的方向去的。我对新的手术方式都很愿意学习。年纪虽然上去了,但是思想不能老态,要有年轻人的心态,不仅是阅读文献要跟上时代,做手术也不能吃老本,有更好的方法就要去学、就要去练,要与时俱进。

其次,手术要真正为病人解决问题。光会炫技不是“正道”,技术是为了病人恢复更快。就比如微创,如果做了微创死亡率变高了,就要仔细反思,深入进去,找到本质规律。

最后,手术安全性还是第一位的。不能因为已经做了几十年手术就一位轻车熟路,每一台手术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所以,即便是很简单的一台手术,我脑子里也有十几套应对方案——每一个病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你认为简单的、做过几百上千次的,恰恰可能会出问题,这就是手术的陷阱,特别容易出现的问题和并发症,一定要记在脑子里。永远不能掉以轻心,始终要如履薄冰。

3、重整行囊,再度出发

唐晔:这几年,您开心的事情有什么?

励峰:由于要践行国家倡导的长三角医疗一体化,去年我们六院和宁波市第一医院心外科实现了完全对接。我每周六去宁波看半天门诊,指导手术。那里之前每年只有二三十台的手术,现在一年200例——这是开创性的工作,我是宁波人,帮助家乡百姓是我莫大的荣幸。当然,父母还居住在宁波,我也能更加频繁地看父母,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变多了(笑)。当然,最开心的事还有年轻医生的成长,我们有了这样一个梯队,当我功成身退,他们就能接班,能把这个科室传承下去,而不会断层。

唐晔:这几年,您又有什么遗憾呢?

励峰:有些病情特殊的病人,治疗结果并不太好。这些没有参考和经验的个案,是让我遗憾的,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换一种思路,让病人能更多获救。

唐晔:说说遇到的难忘的病人?

励峰:之前所说的那个孕妇,心脏有先天缺陷,为了继续安全地怀孕,要做超声引导下的绿色介入,做了手术后继续妊娠,小孩和母亲都是平安的,后来这个孕妇在我们六院生产,孩子出生后,产妇把孩子带来递给我抱,那一刻很感动的。

唐晔:您觉得自己磨掉了什么呢?

励峰:磨掉了性格里一些尖锐的东西。因为整个体系有自己的节奏、程序,即便你认为欠妥,也不能急躁,觉得全世界对你不公,而应该客观看待。

唐晔:临床工作之外,您是怎样放松的?

励峰:人需要有闲暇和爱好。我是越人的后代,吴越盛产宝剑,我喜欢家乡铸造的宝剑。其实男人都有“仗剑走天涯”的血性,外科医生尤甚。

唐晔:您现在的生活状态和心境,可以用什么歌来诠释?

励峰:李克勤的《红日》,还有beyond的《光辉岁月》。这些励志积极的歌曲更适合我,面对人生各种经历,无论好的坏的,正能量的负能量的,都要尽力去面对解决。

唐晔:心脏科医生有时候会直面死亡,您对死亡的理解是怎样的?

励峰:人到中年,身边的朋友生病甚至离开已经是常态了,肯定是伤感的。所以,首先要善待自己的身体,少熬夜多休息,真的有情况就要积极就医;但同时,生命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要让自己多发挥一点正能量,让别人少受一点痛苦。

唐晔:如果给医学生讲一门无关医学的课,您会讲什么?

励峰:讲医学历史。讲人类从愚昧的、没有科学的时代,到生命科学一天天进步,无数的人献出了自己的才智和能力,才达到目前的状态,但也远远没有结束。现在能治愈的疾病仍然少之又少,所以要提倡预防保健,科学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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